狹錯<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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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那麼有自信?」軀的口氣明顯聽得出來她不服氣。
「呵∼從妳願意把它無條件送給我的情況來看,我就知道妳會捨不得…妳很在乎他…」藏馬無意識地撫著金藍色的花瓣,臉上帶著笑。
「在乎到…連他的記憶都不願去破壞……不然---」
「不然怎樣?」軀驚異地發現自己的手竟在顫抖。
「…不然,那妳為什麼不把這東西給他吃下去算了…妳可以藉此得到他,不是嗎?」挑釁似地揮揮手上的蓓蕾,藏馬像故意要激怒軀一樣。
「…死了?!…山難?!…」幽助不可置信地喃著,而眼前的山田太太--山田陵子--則捻著條手帕不停啜泣。
一連兩個月都沒看到山田光顧自己的攤子,幽助開始擔心;…雖知道生離死別是常有之事,但總是有一份關心維繫著兩人;畢竟,那是自己的好友啊!
然而,卻在今夜得到自家眷傳來的噩耗。
「嗯…,說是忽然刮起大風雪,行蹤不明;…後來在山谷裡,我們找到他摔爛的卡車…」陵子的淚已經溼透了整條手帕,幽助抽了幾張面紙遞給她。
「那…遺體呢?…」
陵子太太搖搖頭,眼淚又落了下來。
幽助則緩緩低下頭,一言不發。
"…看來雪菜真的按捺不住而動手了……,還以為…她早就自桑原死去後的哀傷中重新站了起來……"
「……今晚我來的目的…是為了向你答謝你對先夫的照顧,…他常常在我面前提到你…」陵子仰起頭,勉強擠出一絲微笑。
「…喔,該道謝的人是我,他教了我很多很多…」幽助不知該說什麼,他不喜歡面對這種場面。
「那…對不起,打擾你的清靜了…」嬌小的身軀微微鞠躬、離去;而幽助和桑原在這一世的交會就此成為過往。
高山深處,片片雪花在直聳的樅樹間不住飄著;洗盡人世污穢的精緻六角冰晶,其實內裡所蘊藏的核心就是塵埃---多麼諷刺、多麼矛盾!
「為什麼要這樣做?…不值得…」低沉的嗓音打散了雪花的飄落,落至黑衣男子身上的純白全化作了水珠。
「…要不我能怎樣?…」雪菜只是盯著懷中的人,頭也不抬地回話。
「妳回冰河之國算了。」飛影面無表情地看著雪菜,和躺在她懷裡的、被薄冰給完全包裹住的山田。
「你沒資格命令我!…我有我自己的路要走…」雪菜突地對著飛影大喊著,而後又憐愛地撫著山田冰冷的手。
「…這樣,我就可以永遠擁有和真…再也不需要浪費時間來等待他轉世了……」雪菜雙眼空洞地呢喃著,臉上的笑,很甜很甜。
「笨蛋…醒醒吧!」看到自己妹妹這副模樣,飛影拔出劍便把山田的屍身砍成碎塊。
「不!!!」淒厲悲切的哭喊聲劃破天際,雪菜披散著頭髮以手擋下了飛影的劍鋒。
「雪菜…」飛影停下了揮砍的動作,他愧疚地拉過雪菜的手要看看她的傷;而雪菜則是不顧飛影的關心與自己手上的深長血痕,她瘋狂地拼湊著地上的屍塊。
「別碰我!…只因為你得不到藏馬!只因為藏馬不愛你!!…所以你見不得人好!!…你嫉妒我!…你、你比冰河之國那些拋下我親哥哥的冰女們更無情殘忍!!…」雪菜猛地甩開飛影伸出的手後,抱著一團血肉對他大吼著。
「雪菜!」飛影的怒氣再度被挑起。
「走!…我不想再見到你…別打擾我們…」雪菜摟抱著山田缺了一半的頭,冷冷地說。
有如洩了氣的皮球,飛影默默離開。
把因為山田喪命而致使的壞心情收拾起來,幽助又忙著麵攤的事;不過,卻是一個客人都沒有。
「平常這時候只有桑原那傢伙會來的…看來以後可以早點收攤囉∼∼」幽助喟嘆著,卻知道自己無法向小閻王打聽桑原下次會轉生成什麼樣子,要過多久才會再見……等等之類的;那畢竟是靈界轉生作業排程上的機密。
「哈囉∼最近還好嗎?」一把木槳忽地橫過眼前,再加上熟悉的聲音,幽助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牡丹。
「唷,怎麼妳還要兼任帶領人哪?…小閻王也真苛,該不會是靈界又虧損了吧!?」幽助對著已經是小閻王妻子的牡丹開玩笑。
「才不是啦!這次是我主動要求的…因為、因為…」牡丹垂下頭,原先快樂的神色現在卻帶著些許不安。
「因為什麼?」在這個無顧客的夜裡,幽助的神色看來格外輕鬆自然。
「因為"她"的生命要結束了…所以我才來……」牡丹抬起頭,她的眼神迷迷濛濛。
「誰?!…喔喔∼是老太婆的轉世嗎?!…說實在的,從很多年前開始,我就沒在人界見到她了耶!…好讓人懷念哪∼那種慘無人道的訓練和無所不用其極的……」歡欣愉悅的口氣,幽助沉浸在許久之前的往事中。
「不是的!……幻海婆婆…一直留在靈界沒有轉生;我今天要帶走的是螢子…」牡丹打斷幽助的話,而後者則是一楞。
「啥?!…妳有沒有說錯!我記得小閻王私底下跟我說她這世可以好好地活到七十多歲耶!…怎麼會!?…呃∼嗯…這個…」關於自己依舊關心螢子而偷偷向小閻王探問的秘密被自己不小心揭露,幽助有點臉紅。
「沒錯,她是可以長壽而無病痛地老死的…」牡丹神經質地拽著粉色和服的長長衣袖,不停絞扯著。
「……但…我改了她的死亡日期---而且,把自然死改為……凶死。」
邁進窗內,床上的身軀一無反應;淨空中一抹細長新月,像剛自少女手上剪下來的粉白指甲。
「藏馬,我對雪菜做了不可原諒的事…」飛影望著沉睡中的人兒,手指不自覺地在被面上滑動,找到藏馬的手貼在臉頰,他感受著狐狸略冷但輕柔的體溫。
「…或許,我真的是見不得人好…我嫉妒她!!」嫉妒她可以專一地守著一個人,沒人跟她搶;嫉妒她可以得到自己所妄想的幸福。
為什麼同是雙胞胎的兩兄妹,命運竟然差那麼多??!……
「這賭我不打了。」軀倒向身後的蓬鬆坐榻。
「為什麼?」藏馬像個失去玩具的孩子一般,有些不平。
「反正,不管怎樣,我都是輸。」扭扭身子,找到一個舒服的姿勢,軀閉上眼眸。
「…怎麼說?」
「如同你說的,我在乎他;…而且,無論如何,他都愛你。」軀忽地睜開眼,彷彿在虛空中追尋著自己第一次見到飛影的情景。
「不過,妳不能確定我會不會因為這藥而愛上他吧!」藏馬像獵人一樣,不讓對方有遁逃的餘地。
「你好像非得打賭不可?……好吧!我答應…」軀再次闔上眼,她對這話題已感到厭倦。
「…就賭你會不會愛上他好了;…但你的贏面還是較大,因為說不定你醒來見到的人是幽助,而不是他…」
得到這樣的回答,藏馬詭異地笑笑,卻不答話;然後邁開步伐、離開。
「為什麼??!!…他才剛結婚啊!!妳不可以…」幽助抓著牡丹的肩膀大喊著。
「為什麼不可以?!!…我愛她啊!…要不是因為她,我根本不需要嫁給小閻王的!…」牡丹悲泣著訴說自己的心情,淚流滿面。
「怎麼可能?…」幽助放開手,他簡直不能相信昔日純真的牡丹竟有如此的機心。
「…成為小閻王之妻有許多好處,至少在接近他桌上的生死簿時就比較不會惹人注意…」牡丹用手背擦乾淚水,淒然一笑,如同將凋零的落花。
「…因為是凶死,她將有一段很長的時間不能轉世…這樣,在靈界的我就可以常常看到她了…」
「……妳好傻…妳難道不怕被拆穿?!…」幽助看著牡丹的淚顏,心中竟平靜了;他忽然覺得要是換成自己的話,或許會更變本加厲也說不定。
牡丹…牡丹,終究還是個單純的、傻里傻氣的女孩啊!
「被拆穿?……我已經不在乎了,什麼…都不在乎了…」說到此處,牡丹震了一下,她顫抖地將手指向對街;幽助順著她的手看去,那個看來似乎才剛加完班的青年匆匆忙忙地正要趕路回家。
「在那裡!…她就要來了…來到我身邊…」來不及向幽助道別,牡丹急急抄起木槳便朝著那年輕人飛去。
數秒鐘後,伴隨著一聲刺耳吱軋,和盈滿地面的血流,幽助知道牡丹已經達成了她的目的……不知不覺間,兩行淚水緩緩地,自幽助的臉頰滑下。
<待續>
2006/7/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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